馆阁体,人们众说纷纭,褒者褒贬者贬。咱是草根,身边资料有限,对于这话题,有些畏难。今儿来个不知天高地厚,把自己的浅陋和盘托出,以搏大伙儿一笑。
沈度楷书题记《重屏会棋图》
大方端庄秀美,是馆阁体的主题。几乎所有的馆阁体,共同的特征不是震撼人心,而是大大方方,端端正正,纯净秀丽,看了养眼。沈度小楷,无论是细观用笔还是放眼全篇,都是聪慧,都带着才气,而且不张扬,没有刻薄和凌厉。在米芾的《蜀素帖》前后,有董诰奉旨题写的小楷。那书法,大方端庄空灵秀美,风度翩翩。优秀的馆阁体,若是用文学人物来比拟,《红楼梦》里的薛宝钗再合适不过。大大方方,端庄雅致,秀美匀称,就是馆阁体的书风。薛宝钗大方庄重聪慧,是典型的贵族少女,具备公共情人的特征。当年殿试,举子们在试卷上写馆阁体,那清秀雅致,端庄大方,养眼易辨的小楷字,所有的阅卷官员都会认同。公务往来,馆阁体赏心悦目,辨认容易,更是不可或缺。当然,馆阁体写到这份上,功夫应该是最重要的因素。
董诰楷书题于蜀素帖卷前
馆阁体,那是书法的一种水平,是一种极高的水平。凡是成熟优秀的馆阁体书法,都有着千锤百炼出来的真功夫。馆阁体书法,法度森严,自不必说。那一笔一划,一字一行,就像绣花,都需要细致和耐心。觉生寺永乐大钟经文,二十多万字,全部用工整的小楷,那需要多大的功夫!且不说沈度的书法造诣,单单这二十多万小楷字,只要用心,就足以让人练就一手好字,更何况书家沈度是当时名家,是他一笔一画,工工整整细心写来。黄自元,奉诏进宫书写碑文,跪地悬腕,写出来的《神道碑》秀雅美观,工整亭匀,深得同治皇帝的赏识,当即赐“字圣”称号。那跪地悬腕,非写大字榜书,需要写出细微末节,简直就是远距离刺绣,其臂力腕力可想而知。观看馆阁体的书法,你很少能找出来败笔。那用笔,没有质朴大气,不会惊天地泣鬼神,却都称得上精到生动。那基本笔画,那间架结构,疏密匀称,浓淡都恰到好处。现代制造业,那些精密的机器零件,公差配合用微米,用忽米,甚至毫微米计算。优秀的馆阁体书法,那结体和用笔,如果稍稍错位,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改动,就可能成为败笔,就可能显得别扭。不是一番寒彻骨,哪来梅花扑鼻香?若说王羲之涮洗笔砚染黑了池塘里的水,颜真卿诗句三更灯火五更鸡,这馆阁体也一样,需要焚膏油继日夜,需要夏练三伏,冬练三九,需要热桌子冷板凳,需要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的寒窗苦!
黄自元楷书九十二法
再者,馆阁体并非没有个性,只是个性被压抑,没有唐楷明显。从南宋下来,理学在中国文化里占了主流。明清时期,知识分子人性被压抑摧残非常严重,士大夫的脖子里已经少有犟筋。无论诗歌或散文,明清时期的风骨都无法跟汉唐比肩。人性被压抑,当然个性不鲜明。另外,作为书法,皇帝赞同这样的楷书,那就关系着科举考试的成败,谁也不能拿前程不当回事。馆阁体,作为明清时期的主流书法,个性被压抑就顺理成章。沈度书写的《四箴诗》,笔画恣意展放时而有之,然而终不见惊世骇俗,让人心为之一振者。那会不会是自己故意收敛压抑呢?
沈度《四箴诗》
馆阁体的个性,倘若细观细查,并不难发现。同样是小楷,同样秀丽,但是黄自元的楷书结体严谨,用笔刚健有力,就像精力充沛的白衣秀士;董诰小楷舒朗自然,更见灵气;沈度小楷舒展放达,又风姿绰约。这些差异,只要认真地观察和玩味,不难发现。那些不分青红皂白,把馆阁体说成“千人一面”的人,是不是太粗心,没有细观细察呢?还是简单粗暴,过于武断,故意贬低馆阁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