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天球自幼随父迁徙至吴(今苏州),少游文徵明门下,文徵明极许可之曰:“他日得吾笔者,周生也。”文徵明没有看错,自其去世(1559年)后,周天球便成了吴门书坛的实际领袖。文徵明还曾说过一句话:“吾道复(陈淳,1483—1544)举业师耳,渠书、画自有门径,非吾徒也。”在书画史上,周天球的地位与成就显然没有陈淳高,从风格的鲜明、创造性上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。文徵明的眼光很毒,胸怀也很宽广,不过对忠实传其衣钵者,可能会更偏爱一些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
周天球(1514—1595),字公瑕,号幼海,一作幻海,又号六止居士,诸生。以诗文书画名世,尤善画兰,取法宋代画家郑思肖,笔势一波三折,笔力老辣苍健,清劲飘逸。《明画录》谓:“墨兰自赵松雪(赵孟頫)后失传,惟天球独得其妙。”
周天球 行书《陋室铭》条幅
规格 130.1cm×31.5cm
上海博物馆藏
周天球的书法,冯时可在《冯元成集》中亦云:“公瑕善大小篆、古隶、行、楷,皆模范文太史,晚能自得蹊径,一时丰碑大碣,无不出其手。”与其师文徵明相比,周天球笔下的浑厚是其独到之处,偶尔也会显得笨拙少许。其小字行草手札之类,尚未得文徵明真髓,还有不小距离。不过其大字行草书,虽也有文氏的程式化作风,但已有减弱,不似文氏那般俏丽,而多出以温婉平和。在七八分肖似文氏的前提下,那种笔力的沉实还是能给予人深刻印象。周天球一生未曾出仕,能以诗文书画名世,同时也享高寿(虚岁82岁),文徵明在吴门巨大的影响力其实是帮了他很大的忙,所谓“买王(献之)得羊(欣),不失所望”,这其中微妙的收藏心理,不可不察。
周天球的社会身份,是古代少有的职业艺术家。在强调士人读书修养的年代,虽不以此为荣,作为艺术史来观察,也不应以此为耻。一位综合修养全面的艺术家,未曾有政治家和文学家的光环,那么他处世的姿态便总有几分胆怯。其实自古以来评判艺术家的标准还是以功用为先,儒家的经世致用处处在影响和规范我们的行为。周天球们,在历史的长河里,是一群漂泊的如同俳优般的浪花,虽刻画和扮演着喜怒哀乐的戏剧人生,却随时都有被淹没裹挟而去的可能,小人物的命运总是不堪。幸运的是,明代中晚期资本主义开始萌芽,艺术品收藏市场的活跃,为这些值得尊重却卑微的社会人群,提供了生存的物质基础。周天球不是孤独的个案,既非始作俑者,也非殿后,勇气可佩,亦无须嘉许,事实上做得到出类拔萃,也算是他骄傲的本钱。
此作(如图)书写唐刘禹锡的散文名作《陋室铭》,这是古往今来文人最爱书写的内容之一。托物言志,以文养心,高洁傲岸、安贫乐道的情操与情趣跃然纸上。考落款“辛巳上元谷日”当为万历九年(辛巳,1581年)正月期间(农历正月十五为上元节,也叫元宵节。谷日,民间以正月初八为谷日),作者时年68岁。书写的时间正在过年期间,应是心情舒畅之时。“谷日”在农业社会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,这一天有“顺星”“放生”“祭祀八仙”等民俗活动,粮食是安身立命的保证,珍惜粮食是这一天的主题。选择这一天书写这个内容,寓意非常丰富,“何陋之有”亦可视作或清高或自嘲或自傲的寄托。
此作整体的节奏平缓而自然,格调可归于平正,年近古稀之人书写这么一个熟悉的内容,有那种从容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感觉。字形毫不夸张,全篇除了处于中段的“竹”字占两个字的距离之外,其他各字皆作正局。远观势态,并不觉沉闷。近玩笔法,在少许飞白和末梢秃笔的映衬下,显得老辣而沉稳。周天球笔下既不花哨,也乏想象,但却耐品,是一种舒缓的慢调子。每一笔都老实规矩,惟实处过多,虚灵不够。观其字,令人有忠厚之感,可亲可敬。
董其昌说“字须熟后生”,这是他高明的地方。周天球缺少这方面的才情,“意匠惨淡经营中”在他的笔下少有体现,“不拘一格”更是毫无关系。所以,董其昌还有一句著名的话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,阅人阅世都是修养,壮阔胸怀提升眼界尤显必要。否则,死于法下,耽于温柔,安于富贵,少志气耳!周天球可为后世直接取法师门者敲一警钟。(原标题为“周天球行书《陋室铭》条幅”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