尊碑第二
晋人之书,流传曰帖,其真迹至明,犹有存者,故宋元明人之为帖学宜也。夫纸寿不过千年,流及国朝,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,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,故今日所传诸帖,无论何家,无论何帖,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,名虽羲、献,面目全非,精神尤不待论。譬如子孙曾玄虽出自某人,而体貌则别。国朝之帖学,薈萃于得天石庵,然已远逊明人,况其他乎?流败既甚,师帖者绝不见工。物极必反,天理固然。道光之后,碑学中兴,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已也。
乾隆之世,已厌旧学。冬心、板桥,参用隶笔,然失则怪,此欲变而不知变者。汀洲精于八分,以其八分为真书,师仿《吊比干文》,瘦劲独绝。怀宁一老,实丁斯会,既以集篆隶之大成,其隶楷专法六朝之碑,古茂浑朴,实与汀洲分分隶之治,而启碑法之门。开山作祖,允推二子。即论书法,视覃谿老人,终身欧、虞,褊隘浅弱,何啻天壤邪?吾粤吴荷屋中丞,帖学名家,其书为吾粤冠。为窥其笔法,亦似得自《张黑女碑》,若怀宁则得于《崔敬邕》也。阮文达亦作旧体者,然其为南北书派论,深通比事,知帖学之大坏,碑学之当法,南北朝碑之可贵,此盖通人达识,能审时宜,辨轻重也。惜见碑犹少,未暇发蒨,犹土鼓蕢桴,椎轮大辂,仅能伐木开道,作之先声而已。
碑学之兴,乘帖学之坏,亦因金石之大盛也。乾嘉之后,小学最盛,谈者莫不藉金石以为考经证史之资,专门搜辑,著述之人既多,出土之碑亦盛,于是山岩屋壁,荒野穷郊,或拾从耕父之锄,或搜自官厨之石,洗濯而发其光采,摹拓以广其流传。若平津孙氏,侯官林氏,偃师武氏,青浦王氏,皆缉成巨帙,遍布海内。其余为《金石存》《金石契》《金石图》《金石志》《金石索》《金石聚》《金石续编》《金石补编》等书,殆难悉数。故今南北诸碑,多嘉道以后新出土者,即吾今所见碑,亦多《金石萃编》所未见者。出土之日,多可证矣。出碑既多,考证亦盛,于是碑学蔚为大国。適乘帖微,入缵大统,亦其宜也。
泾县包氏以精敏之资,当金石之盛,传完白之法,独得蕴奥,大启秘藏,著为《安吴论书》,表新碑,宣笔法,于是此学如日中天。迄于咸、同,碑学大播,三尺之童,十室之祉,莫不口北碑,写魏体,盖俗尚成矣。
今日欲尊帖学,则翻之已坏,不得不尊碑。欲尚唐碑,则磨之已坏,不得不尊南北朝碑。尊之者非以其古也,笔画完好,精神流露,易于临摹,一也;可以考隶楷之变,二也;可以考后世之源流,三也;唐言结构、宋尚意态、六朝碑各体毕备,四也;笔法舒长刻入,雄奇角出,迎接不暇,实为唐宋之所无有,五也。有是五者,不亦宜于尊乎?
购碑第三
学者欲能书,当得通人以为师。然通人不可多得,吾为学者寻师,其莫如多购碑刻乎!扬子云曰:“能观千剑而后能剑,能读千赋而后能赋。”仲尼、子舆论学,必先博学详说。夫耳目隘狭,无以备其体裁,博其神趣,学乌乎成!若所见博,所临多,熟古今之体变,通源流之分合,尽得于目,盖存于心,尽应于手,如蜂采花,酝酿久之,变化纵横,自有成效,断非枯守一二佳本《兰亭》《醴泉》所能知也。右军自言,见李斯、曹喜、梁鹄、蔡邕《石经》、张昶《华岳碑》,遍习之。是其师资甚博,岂师一卫夫人,法一《宣示表》,遂能范围千古哉!学者若能见千碑而好临之,而不能书者,未之有也。
千碑不易购,亦不易见。无则如何?曰:握要以图之,择精以求之,得百碑亦可成书。然言百碑,其约至矣,不能复更少矣。不知其要,不择其精,虽见数百碑,犹未足语于斯道也。吾闻人能书者,辄言写欧写颜,不则言写某朝某碑,此真谬说,令天下人终身学书,而无所就者,此说误之也。至写欧则专写一本,写颜亦专写一本,欲以终身,此尤谬之尤谬,误天下学者在此也。
谓又有学书须专学一碑数十字,如是一年数月,临写千数百过,然后易一碑,又一年数月,临写千数百过,然后易碑亦如是,因举钟元常入抱犊山三年学书,永禅师学书四十年不下楼为例,此说似矣,亦谬说也。夫学者之于文艺,末事也。书之工拙,又艺之至微下者也。学者蓄德器,穷学问,其事至繁,安能以有用之岁月,耗之于无用之末艺乎?诚如钟、永,又安有暇日涉学问哉?此殆言者欺人耳。吾之术,以能执笔多见碑为先务,然后辨其流派,择其精奇,惟吾意之所欲,以时临之,临碑旬月,遍临百碑,自能酿成一体,不期其然而自然者。加之熟巧,申之学问,已可成家。虽天才驽下,无不有立,若其浅深高下,则仍视其人耳。
购碑当知握要,以何为要也?曰:南北朝之碑其要也。南北朝之碑,无体不备,唐人名家,皆从此出,得其本矣,不必复求其末,下至干禄之体,亦无不兼存。故唐碑可以缓购,且唐碑名家之佳者,如率更之《化度》《九成宫》《皇甫君》《虞恭公》,秘书之《庙堂碑》,河南之《圣教序》《孟达法师》,鲁公之《家庙》《麻姑坛》《多宝塔》《元结》《郭家庙》《臧怀恪》《殷君》《八关斋》,李北海之《云麾将军》《灵岩》《东林寺》《端州石室》,徐季海之《不空和尚》,柳诚悬之《玄秘塔》《冯宿》诸碑,非原石不存,则磨翻坏尽。稍求元明之旧拓,不堪入目。已索百金,岂若以此一本之赀,尽购南北朝诸碑乎?若舍诸名家佳本,而杂求散杂,则又本末倒置,昧于源流。且佳碑如《樊府君》《兖公颂》《裴镜民》者实寡。小唐碑中,颇多六朝体,是其沿用未变法者,原可采择,惟意态体格,六朝碑皆已备之。唐碑可学者殊少,即学之,体格已卑下也,故唐碑可缓购。
今世所用号称真楷者,六朝人最工。盖承汉分之余,古意未变,质实厚重,宕逸神隽,又下开唐人法度,草情隶韵,无所不有。晋帖吾不得见矣,得尽行六朝佳碑可矣,故六朝碑宜多购。
汉分为正楷之源,以之考古,固为学问之事,即诸书法,亦当考索源流,宜择其要购之。若六朝之隶无多,唐隶流传日卑,但略见之,知深变足矣,可不购。
汉分既择求,唐隶在所不购,则自晋魏至隋,其碑不多,可以按《金石萃编》《金石补编》《金石索》《金石聚》而求之,可以分各省存碑而求之。然道、咸、同、光,新碑日出,著录者各有不尽,学者或限于见闻,或困于才力,无以知其目而购之。知其目矣,虑碑之繁多,搜之而无尽也。吾为说曰:六朝碑之杂沓繁冗者,莫如造像记,其文义略同,所足备考古者盖鲜,陈陈相因,殊为可厌。此盖出土之日新,不可究尽者也。造像记中多佳者,然学者未能择也,姑俟碑铭尽搜之后,乃次择采之,故造像记亦可缓购。
去唐碑,去散隶,去六朝造像记,则六朝所存碑铭不过百余,兼以秦、汉分书佳者数十本,通不过二百余种,必尽求之,会通其源流,浸淫于心目,择吾所爱好者临之,厌则去之。临写既多,变化无尽,方圆操纵,融冶自成体裁,韵味必可绝俗,学者固可自得之也。秦、汉分目,略见所说《说分》《本汉》篇中,今将南北朝碑目,必当购者录如左。其碑多新出,为金石诸书所未有者也。造像记佳者,亦附目间下论焉。
碑以朝别,以年叙,其无稽考,附于其朝之后。
有年则书,不书者,无年月也。
书人详之,撰人不详,重在书也。
石所存地著之,不著者,不知所在也。
其碑显者书人名,不显者并官书之,欲人易购也。
吴碑
《葛府君碑》(江苏勾容)
《九真太守谷朗碑》(凤皇元年)
晋碑
《南乡太守郛休碑》(太始六年)
《保母志》(宁兴三年王献之书)
《枳阳府君碑》(隆安三年)
《爨宝子碑》(太亨四年)
〔按:安帝元兴元年改元太亨,次年复为元兴,四年已改义熙元年。此碑盖在偏远,未知,故仍书太亨四年也。〕
《孝女曹娥碑》(元嘉元年明人传为王羲之书,姑附于此,海山仙馆刻石)
宋碑
《宁州刺史爨龙颜碑》(大明二年,云南陆源,有碑阴)
《始康郡晋丰县□态造像》(元褵廿五年山东王氏)
《高勾丽故城刻石》(己丑元年,长寿王当刘元嘉六年,宋平壤吴氏)
齐碑
《吴郡造维卫尊佛记》(永明六年,浙江会稽)
《保佛弟子萧衍造像题字》(永明二年,四川云阳)
梁碑
《太祖文皇帝神道东阙》(反刻)
《太祖文皇帝神道西阙》
《南康简王神道东阙》(反刻)
《南康简王神道西阙》
《临川靖惠王神道东阙》(反刻)
《临川靖惠王神道西阙》
《吴平忠侯萧公神道东阙》(反刻)
《吴平忠侯萧公神道西阙》
《始兴忠武王碑》(有额有阴)
《散骑常侍安平王碑》
《天监五年残碑》
《鄱阳王益州军府人题记》(天监十二年,四川云阳)
《石井阑题字》(天监十五年,江苏勾容)
《章景为梁主造佛依碑石像》(丁未年即大通元年,四川绵州)
《许善题名》(大通三年,四川绵州)
《□□□等造观世音像》(大通三年,四川绵州)
《□道□造像》(□□三年,四川绵州)
《刘敬造像》(大同三年,山东福山王氏)
《赞观音》(与大通元年石同,四川绵州)
《释慧影为父母师僧及身造释迦佛像题字》(中大同元年,浙江石门李氏)
陈碑
《斯罗真兴大王巡狩管境碑》(戊子年,真兴王麦宗陈光大二年也,朝鲜咸兴)
《赵和造像记》(永定三年)
魏碑
《邑主秦从州人造像王银堂画像题名》(道武天赐三年)
《巩伏龙造像》(大魏国元年,即太武延和元年)
《定州中山赵褵造像》(皇兴三年)
《中岳蒿高罗灵庙碑》(太安二年,寇谦之书,筱额,阳文,有阴)
《宕昌公晖福寺碑》(太和十二年,陕西澄城,有碑阴)
《孝文皇帝吊殷比干墓文》(皇构迁中元载,岁御次阉茂望舒)
《孙秋生造像》(太和七年。以下为龙门二十品,故合录之)
《始平公造像》(太和十二年,朱义章书,有额)
《北海王元详造像》(太和十八年)
《北海王太妃高为孙保造像》
《长乐王夫人尉迟造像》(太和十九年)
《一弗造像》(太和廿年)
《解伯达造像》(太和年造)
《杨大眼造像》
《魏灵藏造像》
《郑长猷造像》(景明二年)
《惠感造像》(景明三年)
《贺兰汗造像》(景明三年)
《高树造像》(景明三年)
《法生造像》(景明四年)
《太妃侯造像》(景明四年)
《安定王元燮造像》(正始四年)
《平乾虎造像》(正始四年)
《道匠造像》
《齐郡王祐造像》(熙平二年)
《慈香造像》(神龟三年)
《优填王造像》
《泰山羊祉开复石门铭》(永平二年,太原典签王远书)
《左援令贾三德开复石门题记》
《司马元兴墓志》(永平四年)
《郑文公碑》(永平四年,郑道昭书,有上下二碑)
附云峰山石刻四十二种(不列详)
《仙和寺造像》(永平四年)
《杨翚碑》(延昌元年,直隶唐山,有额)
《司马景和妻孟敬训墓志铭》(延昌三年,河南孟县)
《刁遵墓志铭》(熙平元年,直隶南皮张氏)
《兖州贾使君碑》(神龟二年)
《赵阿欢造像》(神龟三年)
《司马炳墓志铭》(正光二年)
《张猛龙清颂碑》(正光三年,有额有阴)
《樊可憘碑》(正光二年)
《郑道忠墓志》(正光三年)
《马鸣寺根法师碑》(正光四年,有额)
《高贞碑》(正光四年,篆额阳文)
《泾州刺史陆希道墓志盖》(正光四年,篆书)
《鞠彦瑽墓志》(正光四年,有盖)
《李超墓志铭》(正光五年)
《吴高黎墓志》(孝昌二年)
《六十人造像》(孝昌二年)
《刘玉墓志铭》(孝昌三年)
《张玄墓志》(普泰元年)
《元匡造泗津桥堰石人题记》
《皇甫摐墓志》